“这是一个多么古怪的人物,”我心里说,“而且还粗中有细哩!”
在我们游击队住下的时候,只要我们能找到灯火,我们总是要点着灯火睡觉,从“差半车麦秸”入伍的第二天起,连着两夜都发生了令人很不痛快的事情。第一夜灯火在半夜熄灭了,一个同志起来撒尿时踏破了别人的鼻子。第二夜,哨兵的枪走了火,把大家从梦中惊起来,以为是敌人来了,在黑暗中乱碰着,乱摸着,一两支手电是不济事的,有的误摸走了别人的枪zhi,有的摸到枪zhi却找不到刀子。等惊慌平息之后,大家都愤怒得像老虎似的,谩骂并追究起熄灯的人来。队长把同志们一个一个问了一遍,却没有一个人承认。我心里有一点约摸,便向“差半车麦秸”偷看了一眼。“差半车麦秸”的脸色苍白得怕人,两条腿轻轻战栗着,队长向他走去,一切愤怒的眼光也都跟随着集中在他身上。“糟糕,”我心里说,“他要挨揍了!”他的腿战栗得越发厉害起来,几乎又要跪了下去。可是队长忽然笑了起来,温和地问道:
“这样的生活你能过不能过?”
“能的,队长!”“差半车麦秸”从腰里抽出他的小烟袋来,送到队长的胸前.“你老抽袋烟吧!”
同志们全笑了,有的笑得捧着肚子蹲了下去。队长也笑得连连打着喷嚏。可是“差半车麦秸”自己却不笑。他搔了搔头皮,顺便用手往脖子一摸,摸出来一个虱子,又用指头捻了一下,送到嘴里“格崩”一声咬死了。
第二天我把“差半车麦秸”拖到没人的地方,悄悄地问他为什么每夜要把灯火熄掉,他的脸红了起来,一边微笑着,一边吞吞吐吐地咕哝道:
“香油贵得要命呐,比往年……”他忽然搔了一下脖子,“点着灯我睡不惯。啊,你抽烟吧!”
【第二部分:写“差半车麦秸”的身份<身世及刚刚参加革命的情景。】
可是他对于集团生活渐渐习惯了。他开始胆壮起来,活泼起来,他对同志们的生活也敢提出不满的见解。他懂得很多很多的土匪黑话,比如他把路叫做“条子”,把河叫做“带子”,把鸡叫做“尖嘴子”,而把月亮叫做“炉子”。他批评同志们说:
“有许多话说出口来不吉利,你可不能不忌讳。你们在做工人的时候马虎一点不要紧,现在是玩枪呐,干这道生活可不能不小心!”
同志们有时也故意说几句黑话,大部分的时候却同他抬杠,向他解释我们是革命的游击队,既不迷信,又不是土匪,所以不能说土匪黑话。“差半车麦秸”虽然心里不能完全同意,却也不再坚持自己的意见。他带着讽刺的口气说:“俺是庄稼人,俺不懂新规矩哪!”于是他又沉思起来。
“喂!”有一天我对他说,“你应该称别人做‘同志’哪!”
他微笑着,摇摇头,擤了一把鼻涕抹在鞋尖上,喃喃地争辩道:
“二哥,咱山东人叫‘二哥’是尊称呢!”
“可是咱们是革命的队伍啊,”我说,“革命军人都应该按照革命的称呼才是的。”
“唏,又是新规矩!”他不满意地加了一句,“我不懂……”
“同志就是‘大家一条心’的意思。”我给他解释道,“你想,咱们同生死,共患难,齐心齐意打鬼子,不是‘同志’是什么?”
“对啦,二哥,”他快活地叫道,“咱们就怕心不齐!”
晚上出发的时候,“差半车麦秸”在我的肩膀上轻轻拍了一下,用非常低的声音叫道:“同志!”随即又羞涩地,像小孩子似的笑了起来。
“同志,”一忽儿他又用膀子尖把我碰了一下,“我们要去摸鬼子吗?”
我点点头:“你怕吗?”
“不,”他说,“俺打过土匪……”
我同他膀靠膀地走着,听见他的心口跳得非常厉害,便忍不住吃吃地笑了起来。
“喂,你撒谎,”我小声叫道,“我听见你的心跳啦!”
他露出惊窘的样子来,把小烟袋滴溜溜地转着,喃喃地说道:
“我一点也不怕,怕死不算好汉!以前打土匪也是这样子,才出发时总是心跳呀,腿颤呀,可是走着走着就好了。二哥,乡下人就怕官哪……”
约摸离敌人住的村庄有三四里远的光景,我们在一座小坟园里停下了。两个同志自告奋勇要在前边探路,其余的大部分跟在后面,一小部分绕到村子后面埋伏。出乎我的意外,“差半车麦秸”忽然从队长面前站了起来,抢着说道:
“队长,我“条子”熟,让我先进村子去!”
片刻间全队的同志都茫然了。队长愣怔了一忽儿,左颊上的黑毛动了几动,怀疑地问道:
“你是说要做探子吗?”
“是的,以前我常摸土匪哪。”
有人在队长的背后咕哝道:“他不行,别让他坏事吧!”可是队长立刻不再迟疑地对“差半车麦秸”说:
“好吧,可是你得特别小心!”他又扭过脸来命令我说,“你得跟他一道去,千万不要大意了!”
“差半车麦秸”拖着我像猴子似的跳出了坟园,在我们背后留下了一些悄声的埋怨。我听见队长说道:
“不碍事的,他粗中有细。”
我们走到离敌人的村子有一箭远近,便爬在地上,凭着星光向前边仔细察看了一忽儿,又侧着耳朵仔细听一听。村子里一点动静也没有。“差半车麦秸”附着我的耳朵说道;
“鬼子们全睡着了,你等着我……”
他把鞋子从脚上脱掉,插在腰里,弯腰向村里走去。我非常替他担心,往前爬了十来步,伏在一株柳树下面,把枪机扭弄开,注意着周围的动静。约摸有二十分钟光景,还不见“差半车麦秸”出来,我心里非常焦急,一直向前边爬去。在一座车棚前边,我发现了一个晃动的黑色影子,并且有一种东西拉在地上的微声。我的心口像马蹄般狂跳起来。我把枪口瞄准了黑影子,用一种低而严厉的调子叫道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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